家乡老屋推墙翻修时，在墙根缝里发现了半枚军功章。一瞬间，30多年前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

【资料图】

那时候我还小，外公还不算年老，虽已五十多岁，但身姿挺拔，声若洪钟。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军人的气骨风采。

外公对我很是宠爱，一年中有半年我都待在外公家。他每天忙完农活回来，喜欢和我嬉闹，不是用胡子扎我，就是把我顶上他颈脖。和外公疯闹中，我一天天长大，整日攀高爬低、翻箱倒柜。

一天，我从箱子里翻出三枚圆圆的徽章，沉甸甸的，上面有五角星图案，还有许多字。我把徽章放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它们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调皮的我用牙使劲咬，却没有留下任何印记。我又找来一把斧头，使劲地捶，虽然人小力气不大，但还是砸平了徽章表面的凸起。我不死心，又使劲地砍。两枚厚点的，上面留下几道深深的痕，另一枚薄点的，则被砍成了两半。

外公干活回家后，我把这几枚砍得乱七八糟的徽章拿给他看，向他炫耀我的劳动成果。这一次，外公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看我。他有些恼怒，脸色发青，一把把徽章拿过去，对着它们发呆。我看着外公的脸色，莫名的害怕，木呆呆站着。

外婆赶紧把我护到她怀里。外公看了看军功章，又看了看我，手一扬，徽章被丢在了屋檐下。

当时五岁的我懵懂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外婆的口中，知道了外公曾是一个军人，那是他获得过的三枚军功章。

上学识字后，我知道了什么是军人，也认识了外公老屋门楣上悬挂的红底匾额上的镏金大字——“光荣军属”，更知道军功章对外公意味着什么。可惜，那几枚军功章之后不见了踪迹。

我开始敬重外公，天天缠着他给我讲战场上的英雄事迹。六十多岁的外公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回忆起战场上的腥风血雨和对敌人的猛烈打击，瞬间神采飞扬，似乎他还是那个在疆场驰骋的士兵……

外公叫王洪林，十七岁入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他是一个工程兵，经常在战斗减员后自告奋勇冲上前线作战。一次战地争夺中，敌人借助飞机轰炸后用炮火猛攻，外公和战友们英勇还击。一个炮弹呼啸而来，外公嘶吼着，一个飞扑，把两个战友压在身下。弹片擦着他的头皮深深扎进土中。满头是血的外公，两天后才苏醒。

外公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很多次战役，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但活着的战友没有一人退缩。在一次战斗中，美军依仗碉堡和优良装备，机枪吐着疯狂的火舌，战友们一排排倒下。两位前去炸碉堡的战友，先后英勇牺牲。外公一把抢过炸药包，在火力掩护下，穿过敌军重重火力线，匍匐着向目标前进。抱着必死决心的他在引线即将燃尽之际，才迅速把炸药包塞进碉堡，然后一个飞跃闪开。巨大的爆炸力将外公掀翻向远处，等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除了嘴角有点血丝外，其它无一有伤，真是个奇迹。

外公和我讲了许多当年的战斗情景，有时兴致来了，还会给我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他趴在地上，快速匍匐前进；折根木棍当刺刀，展示战场上的近身肉搏战……

我听得心潮澎湃，看得热血沸腾。外公讲到那些牺牲在朝鲜的战友时，伤感流泪，我也跟着伤心。外公拍拍我的肩膀，“娃儿，我们那一代人流血牺牲，是为了保家卫国，让百姓居有定所！你看，现在时代多好，没有战争，没有饥荒，你们如果不好好读书，就对不起祖国，对不起那些英烈！”我无声地点头……

外公越来越老，及至去世也不曾佝偻下身子。我一天天长大，但始终记得我是军人的后代。偶尔在酒后，外公还会和我讲那些战场上的故事，讲那些战争、伤亡，讲狠狠打击嚣张的强敌，讲那些年的荣光。我仰望着这个老兵，静静聆听……

2006年，外公故去，随他一起埋葬的，还有他当年热血时代的战斗故事。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祖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乡村早已绽放新颜。这失而复得的半枚军功章，勾起了我的思绪，让我想起了外公，想起了那个在炮火纷飞中把国家发展进步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艰难而光辉的岁月……

向老战士们的铁骨和血性致敬！

■ 肖 江

（作者单位：湖北省十堰市作协）